非典型社工

文/綠洲家園社工 熊元碩

不知道大家是否跟我一樣,對於社工的想像有著「女性」、「溫柔」、「親切」、「有耐心」等特質。約在福利會第四、五年左右,某天,一位家暴防治中心社工小聲跟我說:「你知道你在我們那邊被叫做『非典型社工』嗎?」,我在心裡翻了翻白眼後說:「所以,你們對我『非典型』的看法是什麼?」,據他們觀察非典型的部份有以下幾點:「永遠亂糟糟的頭髮」、「大而化之」、「抽菸」、「永遠像是沒睡醒」。又有一次到家防中心,在他們辦公室坐了一會,社工後來前來跟我交辦事情後又跟我說:「新來的社工問我,為什麼會有更生人坐在我們辦公室?」。另有一回,騎車經過秀朗橋被臨檢,警察問我做什麼工作,我如實回答「社工」,他露出錯愕的表情,我默默的拿出員工證給他看,他才彷彿大夢初醒般地放我離開。我覺得自己很棒,像我這種更生人風格的社工,至今尚未遇見。 

小時候聽到「甜蜜的家庭」這首兒歌的時候,心中經常充滿疑惑,除了環境還算整潔之外,自己家沒有一點符合歌詞,成長過程可能還比較類似英雄漫畫裡的反派角色,暴力及痛苦稀鬆平常,雖然偶爾會將成長故事用幽默浮誇的方式敘述給他人聽,但不是為了取得憐憫,反而是討厭他人那種愛莫能助的眼神。稍微長大後,我做過幾種不同的體力型工作,結識了一些勞工朋友,他們很多都跟我一樣,出生在完全不足外人所稱羨的家庭裡,我不只是見識到他們最真實的生活,偶爾能跟他們把酒言歡,短暫跳脫社工這個身份時,也有種我們同行的不真實感。

在上大學之前,我連「社工」是什麼都不知道,誤打誤撞考上畢業後,由於我與生俱來的氣質,光是想取得社工這份工作都是場艱苦試鍊,好不容易在三個月後,錄取一間護理之家的社工職缺,當我望著整個暮氣沉沉的護理之家,長輩們臉上散發著被家人拋棄的絕望死氣,又或是對於曾經排斥過他們的社會與家庭,充滿了近鄉情怯的恐懼,當時還是社工菜鳥的我猜想社工的任務是為了讓人感到快樂的,所以我效法老萊子彩衣娛親的精神,使出混身解數耍寶,不惜在地上打滾,也要取悅著阿公、阿媽等住民們,看著他們一天一天地展露笑臉,讓我心底萌發了不少成就感,這次的經驗讓我對社工這個職業充滿了期盼。

從護理之家離職後,又再經過幾個月的求職試鍊,我獲得了加入天主教福利會這個大家庭的機會,忘不掉那天下午的陽光和尹主任那抹神祕的笑容,她領著我前往即將要工作八年的祕密基地—綠洲家園,此時,我的社工生涯才算正式開始。

不知是否是命運的玩笑,我的工作內容是和同事們合作照顧受虐的孩子們,他們的家庭或跟我一樣來自不存在於「甜蜜的家庭」歌詞中,亦或許我有著「非典型」的成長經驗和個人特質,有時看到眼前的孩子們彷彿看到小時候的自己,急切地想把自己人生經驗灌輸在這些孩子身上,因為我知道「非典型」的我們,人生千迴百轉,崎嶇難行,希望他們能吸取我的經驗之後,走的比我更穩更遠,然而,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孩子們對我的苦口婆心感到煩躁,對我的經驗也沒多大興趣,這時,我學到一件事:所謂「同樣的只有一種,但不同的有千百種」,孩子們最多只能參考我的經驗,卻難以複製我的人生。我接受了這個結果,督導也提醒練習如何同理、陪伴他們。我逐漸摸索之後發現,正是因為見過恐懼,才能跟孩子們描述恐懼的模樣;見過絕望,才能幫助他們在黑暗中摸索時多一點放鬆;見過歧視,才能屏除成見,放下膚淺的觀察。同理他們是否也曾遭到他人歧視的眼光,不公平的對待;同理他們情緒失控的時候是否像我自己情緒失控時的身不由己,最後,當漸漸的可以用比較平靜的情緒面對那些曾讓自己在心中哀號無數次「怎麼又來了?」、「好累喔」、「好煩」的孩子時,突然發現自己在兒少社工這條路上,前進了一小步。

我的前任主管元君曾和我說過一段話:「你能成為你現在這個樣子是個奇蹟,但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辦到的,也許是有人給了你善的種子」,聽完她的話讓我有聯繫國小恩師的衝動。前一陣子,我回到國小母校,打聽曾對我照顧有加的兩位恩師,當我聽到其中一位年紀輕輕就罹患肝癌離世時,有如晴天霹靂,回憶起當年被趕出家門的我,恩師讓我在她家休息一晚,常常早上到學校的時候,她都會遞給我麵包讓我充飢,世界卻沒有留住這麼好的人;當我用電話聯繫上另一位恩師時,電話中,我跟她道歉,說自己沒什麼成就,讓她失望了,她則反覆的跟我說:「看到你有正常的工作就很開心了,尤其你是在幫助跟你一樣的小孩」。

謝謝福利會給我服務這些小孩的機會,讓我有機會重新檢視自己的生命,讓我更瞭解自己,也謝謝那些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時候曾給予我幫助並接受我的人們,我會繼續嘗試將自己「非典型」的特色發揮到極致,接棒他們的善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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